“我的丈夫救人犧牲，為何不算烈士？”應利珍的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去年給浙江帶來嚴重損失的臺風“云娜”已過去8個多月，然而留給浙江臨海市應利珍家的悲痛遠沒有結(jié)束，她的丈夫和10名船員為營救遇險船只，7人不幸遇難，船及船上設備毀于一旦。
而更令他們感到寒心的是，雖是危急之中受命救人
，但7人遇難后無人對此有個說法，毀損船只至今也沒有得到任何賠償。
因救人發(fā)生意外時，被救的船卻離開了
應利珍是浙江臨海市桃渚鎮(zhèn)新橋村人，其丈夫陳永海是船老大。應利珍說，去年8月11日上午10時，陳永海和弟弟陳永都等11人駕駛“浙臨漁5310”號船從椒江前所海域出海捕蟹。當晚9時，得到“云娜”即將襲來的消息，就草草收了蟹籠，朝溫嶺市松門礁山港駛?cè)ァ?
23時左右，在船靠近石塘釣浜港時，臺州市海上搜救中心接到了一個求救電話：“浙臨漁5176”號漁船因機艙進水發(fā)生故障，在石塘鎮(zhèn)釣浜以東海域打轉(zhuǎn)。而此時，臺風已開始逼近浙江沿海，船上12名船員生命危在旦夕。接到海上漁船遇險的消息，溫嶺市政府立即與途經(jīng)該海域的5310號漁船聯(lián)系，請求他們就近施救。
當時在5310船上的船員金呂聰告訴記者，接到救援請求后，陳永海爽快地答應了，絲毫沒有考慮到危險。另一生還船員金飛軍說：“當時我正在船艙里，聽船老大對船員說要去救人，王慶壽(另一遇難者)建議救人必須把蟹籠扔掉。因船是合股的，大家進行了商量，一致認為，救人要緊，損失今后還可以補回來�！�
隨即，5310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5176船邊�！斑@時5176船已經(jīng)把救生筏都放了下來�！苯饏温敾貞�，5310船的到來，給遇險船上的12名船員壯了膽。在陳永海的指點下，5176漁船排除了故障。
為確保5176船能順利返航，此后5310船一直待在旁邊�！爱敃r，我們船上也曾有人勸陳永海先走，但永海說一定要等人家徹底脫險后，一起走�！苯饏温斦f。
就這樣，5310船在狂風巨浪中等了兩個多小時，至12日凌晨5176船恢復動力后，5176在前，5310在后，二船開足馬力朝溫嶺松門礁山港駛?cè)ァ?
而就在此時，意外發(fā)生了：5310船被海上漂浮的蟹籠繩索纏住了螺旋槳葉，船失去動力在海上團團打轉(zhuǎn)，巨浪壓來，船艙進水，陳永海連忙呼叫5176船，請求救援，但5176船沒有停下來……
“海水不斷涌進船艙，救生筏子也被沖走了�！闭f起這個經(jīng)歷，金呂聰至今依然后怕，到上午10時，臺風逼近的海上已是巨浪滔天，陳永海多次呼叫求救，溫嶺市也派出船只營救�？稍谂_風中，海上營救船根本無法靠近，茶杯粗的纜繩剛一拉緊就立刻繃斷，在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后不得不返回。
無奈之中，失去救援的5310船將價值數(shù)十萬元的漁具拋下海，以圖自救。在此過程中，陳永海的弟弟陳永都不幸被巨浪打入海中，再沒有浮出海面。
到下午1時10分，5310船徹底與陸上失去聯(lián)系。“如果不回去救5176船，我們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船開回來�！苯饏温敗⒔痫w軍一致肯定。
“希望能有一個合理的賠償”
在海水中漂浮、掙扎了近30個小時后，5310船上的劉勝泉、王鵬在第二天上午9時在玉環(huán)海域被當?shù)貪O民救起。8月13日下午6時10分，金呂聰和金飛軍也被發(fā)現(xiàn)救起。而其他7名船員再也沒有回來，陳永都、陳永海和李昌偉3人尸體至今沒有找到。
在臺州海上搜救中心，當時的“值班日記”記錄了5310船接受指派營救他船的事。
臺風過后，5310船在當?shù)孛襟w報道中被稱為“英雄船”，陳永海和船員們的事跡也被寫進政府的抗臺風工作報告中。
“市里領導之后也到家中表示過慰問。”應利珍說，但這之后就再無人問津，對沉沒漁船的損失也沒有人提出給予賠償。
據(jù)介紹，5310船是由陳永海、陳永都兄弟和另二位漁民鄭米勇、陳學云合股出資，共同購買于1999年。共分成5股，其中陳永海兄弟占3.5股。船東沒有對船只辦理過商業(yè)保險。
應利珍告訴記者，船加上此后添置的設備大約值120萬元�！盀樵爝@條漁船，永海兄弟倆共借了50多萬元，如今船毀人亡，這筆巨債叫我們老弱病殘拿什么去還？”
據(jù)了解，出事時，陳永海32歲、陳永都27歲。陳永海有個6歲的兒子，加上兩人的父母和80歲的奶奶，一共5口人。陳永海兄弟倆去世后，家里生存主要就靠兩畝水田。
另幾名遇難者家屬也告訴記者，船出事后，他們也曾到桃渚鎮(zhèn)詢問賠償事宜，但鎮(zhèn)里表示愛莫能助。而臨海市認為，5310船不是他們命令出海的，家屬應找溫嶺市政府索賠；溫嶺市則明確表示不予賠償。
讓金呂聰、劉勝泉、金飛軍3人難受的是，因在海水中長時間浸泡身體受損，他們先后花去了1.5萬多元醫(yī)藥費。因參加過保險，保險公司報銷了一半，剩下的全是他們自己負擔。
據(jù)了解，5310船出事后，臨海市給每位遇難船員和幸存船員送來了10萬元和兩萬元的補助金，桃渚鎮(zhèn)政府領導也給每名桃渚籍船員分別送來了2000元慰問金，保險公司為每名死者賠付了6.18萬元。同時，社會各界也以各種形式對陳永海家屬進行了慰問：溫嶺市太平工商所個私協(xié)會送來了8000元，桃渚工商所也送來了1000元，新橋村給了580元，當?shù)?名船老大每人送來了1500元，油店老板馬云田主動免掉了5310船拖欠的柴油款近6萬元，還專程送來了2000元，其他還有浙江省委組織部、臨海海洋與漁業(yè)局、臺州市民政局等，共計約4萬元。桃渚鎮(zhèn)承諾，免去戶口在鎮(zhèn)內(nèi)的陳永海兒子和另一遇難船員女兒義務教育階段所需的學雜費和書本費。
應利珍說，所有幫助過她家的人，她都十分感激，但由于連續(xù)9天租船出海尋找丈夫兄弟倆的尸體，這些錢早已所剩無幾，“現(xiàn)在船毀人亡，賠得再多也不能挽回丈夫的生命，但債要還，一家大小還要生活，120萬元的損失太大，希望能有一個合理的說法與賠償�！�
救人犧牲為何不算烈士，民政局稱“不方便說”
應利珍和其他遇難者家屬認為，船是受政府指令在返港途中再出海去營救他船，對沉沒船只應當給予賠償；同時船員們是奉命搶險，對他們的犧牲應該追認為烈士。
當?shù)匾灿腥罕娬J為，在臺風來臨危急的情況下，奉政府命令救人，相當于是臨時調(diào)用。于情、于理、于法，對5310船的損失，政府都應補償�！叭绻沁@樣，以后出海我們誰還會聽政府的�！�
據(jù)法律界人士介紹，在目前我國法律中，對抗擊臺風及海上救助等臨時調(diào)用物資的損失補償，還沒有明確規(guī)定，但可參照《防洪法》。該法第45條規(guī)定：在緊急防汛期，防汛指揮機構(gòu)根據(jù)防汛抗洪需要，有權(quán)在其管轄范圍內(nèi)調(diào)用物資、設備、交通運輸工具和人力，但調(diào)用的物資、設備、交通運輸工具等，造成損壞或者無法歸還的，按照國務院有關規(guī)定給予適當補償或者作其他處理。
對5310船的損失究竟該不該賠、應該由誰來賠償？經(jīng)溫嶺市政府辦公室同志的指點，記者找到溫嶺市海洋與漁業(yè)局。當時5310船中途出險后，副局長周建文也曾下海參與了營救。但對5310船損失，他認為，盡管施救請求是溫嶺發(fā)出，但這是轉(zhuǎn)發(fā)上面的指令。因此，對該船的賠償，“不應由溫嶺來負責”。
在臺州海事局，副局長葉興良告訴記者，臺州海上搜救中心承擔的是包括沿海海域海上險情、事故搜救行動和防抗臺風等應急救援行動的組織、指揮，為海上遇險人員、船舶提供搜尋救助服務，但對搜救搶險后的善后工作，包括施救過程中發(fā)生的費用補償或賠償問題，并不在他們的責任范圍。
記者注意到，今年3月臺州市政府剛剛頒發(fā)的《臺州市海上搜尋救助工作規(guī)定》，該《規(guī)定》雖明確了搜救中心的責任、任務以及搜救中心各成員單位的職責分工，但對搜尋救助中類似5310船情況發(fā)生的補償、賠償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條款。葉興良說，他個人認為，無論如何政府應當給予適當?shù)难a償，補償應由船籍所在地負責。
臺州市民政局稱，他們有對困難群眾進行救濟的職責，但對搶險救災中因政府調(diào)用、征用造成的財產(chǎn)損失補償、賠償并不在他們的職責范圍。該局副局長丁素君對記者說，對陳永海家屬的生活救助，他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對烈士申報，根據(jù)浙江省的相關規(guī)定，陳永海等死難船員要求追認為烈士，應由臨海市政府按照有關程序申報，但至今他們沒有接到過臨海的申報。
記者找到臨海市民政局和臨海市水利局(海洋漁業(yè)局)。臨海市民政局局長袁國清同樣認為財產(chǎn)賠償不是他們的職責范圍。對烈士申報，袁國清說，陳永海等死難船員不符合烈士申報的條件。
翻閱《革命烈士褒揚條例》，第三條規(guī)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批準為革命烈士：……(五)為保衛(wèi)或搶救人民生命、國家財產(chǎn)和集體財產(chǎn)壯烈犧牲的”。
記者再三追問袁局長，陳永海等不符合哪一款。袁則始終稱“不方便說”。
幾經(jīng)聯(lián)系，臨海市水利局(海洋漁業(yè)局)負責宣傳的辦公室主任才同意接受采訪，但“要在有市委宣傳部同志陪同的情況下”。但與宣傳部同志一起來到該局后，卻被告知：主任剛出去。后又與該局一位副局長聯(lián)系，答應馬上來。久等之后，打來電話，稱“去了鄉(xiāng)下”。
據(jù)了解，5310船及被救的“浙臨漁5176”船都屬臨海市。有知情者透露，8月是浙江沿海的禁漁期，二船出海捕蟹均屬違規(guī)出海�！斑@至少反映出政府監(jiān)管的不力。”這位知情者認為，臨海有關部門的態(tài)度實際上正表明了臨海在此事上的尷尬。
而有關法律人士認為，違規(guī)出海自然應當受到處罰，但這并不影響對陳永海他們此后救人行為的褒獎。記者 董碧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