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貝爾城原城市經(jīng)理瑞茲被戴上手銬，押送離開

　　貝爾城議會由包括市長在內(nèi)的5位議員組成，他們聘請一位城市經(jīng)理、一位經(jīng)理助理和一位警察局長，管理城市的具體事務

　　貝爾城是美國一座不起眼的“小縣城”。它的面積在美國1257個城市中排名1245，人均收入是其所在的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地區(qū)的倒數(shù)第一。根據(jù)美國人口統(tǒng)計局的數(shù)字，這里僅有的35000名居民中，超過1/4的人生活在

　　但在過去的一年，洛杉磯市郊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卻一躍成為這個國家最受關注的城市。

　　引發(fā)這一變化的是兩名記者。在持續(xù)至今的系列報道中，來自《洛杉磯時報》的杰夫戈特利布和魯本維夫斯揭露了隱藏在貝爾城的腐敗碩鼠：在這個洛杉磯最窮的縣，公務員的工資卻是全國最高；其中，縣政府“一把手”的年薪超過150萬美元，“相當于奧巴馬總統(tǒng)4年的工資總和”。

　　“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奔永Ｄ醽喼菟痉傞L評價說。

　　這些爆炸性的消息引燃了當?shù)鼐用駢阂衷S久的怒火：涉案官員和議員被迫辭職，并遭到起訴和逮捕。消息也給原本死水一潭的城市帶來了改革的動力：被丑聞驚醒的市民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參與投票、監(jiān)督政府，甚至直接報名參選市長。

　　在前不久結束的美國新聞最高獎普利策獎的評選中，評委會也將最重頭的“優(yōu)秀公眾服務獎”授予了《洛杉磯時報》，以表彰貝爾城腐敗丑聞系列報道的重要性和影響力。

丑聞被揭露后，貝爾城的市民圍在市政府外高呼口號表達抗議

　　這又是一個

　　“窮縣富官”的故事

　　這場腐敗丑聞露出馬腳，完全出于一場偶然。

　　這又是一個“窮縣富官”的故事。

　　2010年夏天，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加利福尼亞州的各級政府陷入了嚴重的財政危機。當年7月，因為無法獲得保險公司的賠款，洛杉磯市下屬的梅伍德縣政府宣布破產(chǎn)，他們解雇了全體公務員，并且把自己的管理工作都外包給了自己的鄰居——貝爾城。

　　《洛杉磯時報》記者戈特利布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回憶，當時，自己和同事維夫斯一起被報社派去跟蹤這個“大消息”，誰也沒有想到，兩人最后卻在看起來毫無異狀的貝爾城，發(fā)現(xiàn)了一起更加驚人的丑聞。

　　到達梅伍德市之后，戈特利布很快聽說，司法部門正在對這里的財政狀況進行調查。他馬上打電話給洛杉磯市的地方司法官員進行確認：“你們在調查梅伍德嗎？”

　　“沒有這回事?！边@位官員立刻否認說。

　　戈特利布失望地結束了對話。不過，在掛掉電話之前，他又隨口多問了一句：“那么，你們在調查貝爾城嗎？”

　　“沒錯，我們正在對貝爾城議會薪酬過高的問題展開調查。”電話那頭的司法官員說。這位官員解釋說，根據(jù)加利福尼亞州法律的規(guī)定，兼職議員的年薪應當是8000美元，但在貝爾城，議員們的收入已經(jīng)接近10萬美元了。

　　戈特利布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條更有價值的新聞。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記者曾經(jīng)在多年前揭露過洛杉磯地區(qū)另一個縣的腐敗丑聞，當時，那里的官員入住豪華酒店，在高檔飯店里大快朵頤，用能想象得到的各種方式揮霍公款。而在新聞報道曝光之后，一位官員因此鋃鐺入獄。

　　“好吧，這又是一個‘窮縣富官’的故事。”戈特利布在事后回憶說，“當時我就敢肯定，貝爾城的故事肯定不止高工資那么簡單。”

　　兩位記者很快趕到了貝爾城，希望調查幾位官員的雇傭合同。在這座小城，政府組成就像一個企業(yè)：公民直接選舉出5位議員組成議會，其中包括一位市長，議會相當于“董事會”，市長相當于“董事長”，而他們則通過簽署合同，雇傭一名“城市經(jīng)理”、一名城市經(jīng)理助理及一名警察局長，負責管理城市的主要事務。

　　70萬美元？我的上帝！

　　7月10日，兩位記者和貝爾城的管理者們進行了一次有點古怪的會談：城市經(jīng)理帶著一群隨從，幾乎涵蓋了整個“領導班子”，包括經(jīng)理助理、警察局長、市議員還有兩名律師。

　　“他大概想‘震’住我們倆吧?！备晏乩际潞蠡貞浾f，“這實在太愚蠢了，想嚇倒一個記者，哪有這么容易?！?/p>

　　會議開始后，雙方圍坐在一張圓形的桌子周圍。戈特利布的右手邊是同事維夫斯，再右邊則是官員們帶來的一摞厚厚的材料。不過，對于兩位記者而言，這已經(jīng)不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了。

　　戈特利布和維夫斯沒有花時間翻閱資料，就直接把問題拋向了對面的官員們。戈特利布把目光轉向瑞茲，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愕墓べY是多少錢？”

　　“他不會拒絕回答的?！备晏乩际潞蠼忉屨f，“即使他不回答，我們依然能夠從合同中推算出答案。何況，在這里，官員的收入本來就是允許查閱的公共信息?！?/p>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瑞茲沒有生氣，也沒有表現(xiàn)出緊張的表情。他咳嗽了一下，回答說：“每年70萬美元。”

　　戈特利布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他是不是想說，他每個月的工資是7000美元？或者一周的工資是7000美元？”

　　事實上，根據(jù)他和維夫斯之前獲得的信息，瑞茲的年薪是40萬美元——這已經(jīng)足夠驚人了。畢竟，即使身為全美國最高級別的公務員，奧巴馬總統(tǒng)的年薪也沒有超過40萬美元。

　　于是，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戈特利布又重復了一遍：“你說多少錢？”

　　“70萬美元?！比鹌澱f。

　　戈特利布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坐在一旁的維夫斯忍不住了。當時，這個31歲的年輕記者脫口而出驚呼道：“我的上帝！”

　　但在他們對面，城市經(jīng)理瑞茲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工資有什么不妥。按照合同的規(guī)定，他每連任一次城市經(jīng)理，工資就會增長12%。在過去的17年里，他一直待在這個位置上，工資也增長了近7倍。

　　戈特利布和維夫斯沒有作出評論，他們繼續(xù)追問在座每個人的工資：警察局長的年收入是45.7萬美元，助理城市經(jīng)理的工資是35萬美元。市議會的5位議員中，除了一位剛入職，其他人的年薪也都超過10萬美元。

　　戈特利布確信，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一條好新聞。但怒火也在他的體內(nèi)蔓延：“在我做過的所有報道中，這是讓我最憤怒的一次?！?/p>

　　哪個公務員值70萬美元？

　　在4個小時的談話中，兩位記者的提問沒有受到什么阻力，也沒有一位官員或議員請求他們“筆下留情”。

　　“他們大概覺得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备晏乩颊f。

　　不過，對于其中一些問題，他們表現(xiàn)得并不足夠“老實”。貝爾城的市議員大多擁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只有每周三晚上，才需要在議會會議上參與一些投票表決。這份兼職工作給他們帶來的收入可以達到每年10萬美元。

　　“在平常正式的工作里，你們能掙這么多錢嗎？”戈特利布問。

　　市長赫爾南德斯迅速接過話頭：“當然可以?！?/p>

　　戈特利布相信他在說謊。事實上，整個貝爾城的人均年收入是2.48萬美元，而這里養(yǎng)老金的標準，每個月甚至只有400美元。

　　幸好另一位議員路易斯奧特加說了實話，這個中年男人的本職工作是教堂的牧師。“坦白講，我的工資沒有這么高?！眾W特加說。

　　“那你第一次拿到市議員的工資條是什么感覺？”戈特利布追問。

　　奧特加笑了：“我覺得，上帝終于聽到了我的祈禱，這是上帝給我的禮物?！?/p>

　　“不，你的這句話才是上帝的禮物。”戈特利布回憶，自己當時在心里默念，“它會是我報道中一條漂亮的引語?！?/p>

　　7月15日，兩位記者關于貝爾城的報道《一個城市經(jīng)理值70萬美元嗎？》刊登在《洛杉磯時報》的頭版頭條。為了配合這篇爆炸性的消息，當天的報紙頭版一改往日的風格，用一張曲線圖展示了瑞茲工資增長的情況，看起來就像股票市場的走勢圖。

　　“我們其實很難判斷，他是不是全國工資最高的城市經(jīng)理?！备晏乩颊f，“我們希望能指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很快，這條消息在洛杉磯乃至整個美國爆炸式地蔓延開來。

　　我為你們感到恥辱！

　　盡管戈特利布和維夫斯早就確定，這是一篇“重要的新聞”，但報道刊發(fā)后引發(fā)的回響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兩位記者的郵箱很快被讀者來信塞滿，有人夸他們“干得漂亮”，另一些人則邀請他們前往自己的家鄉(xiāng)展開調查，看當?shù)氐恼欠翊嬖诟瘮栴}。

　　而在貝爾城，這條消息引發(fā)了民眾前所未有的憤怒情緒。市民們沖向議會高呼抗議口號的畫面被全美國的媒體廣為轉播，很快，以往少有人關注的貝爾城成了媒體追逐的焦點。洛杉磯地方檢察官斯蒂夫庫里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評價說，貝爾城腐敗案是一場“規(guī)模離奇的丑聞”。而加州司法總長杰瑞布朗說，盡管法律并沒有限制公務員的收入，但如果他們的薪酬來自公共基金，那就已經(jīng)走到了“道德的邊緣”。

　　7月21日晚上，在新一次的議會會議上，飽受壓力的城市經(jīng)理、警察局長和助理城市經(jīng)理三人向議會遞交了辭呈。會議結束后，這一消息被工作人員傳遞給了等在會議室外的人們。

　　等了幾個小時的人群立刻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不過，當他們高聲詢問三人是否會受到進一步處理時，前來宣布信息的工作人員卻無法提供讓他們滿意的答復。

　　“撤職！撤職！”憤怒的人群立刻爆發(fā)出一陣怒吼。一位激動的女士高聲喊道：“我為你們感到恥辱！你們所有人！”

　　“讓他們離開只是所有工作的第一步?！边@位工作人員努力抵擋著市民們的辱罵，“我們需要維系整座城市的正常運轉。”

　　但憤怒的情緒依然在整個會場揮之不去。市民七嘴八舌地向蜂擁而至的記者抱怨官員們荒謬的言論：“他們覺得那么高的工資很正常。這怎么會正常？”

　　不過，當戈特利布和維夫斯出現(xiàn)時，現(xiàn)場的情緒卻發(fā)生了轉變。人們圍住兩位記者，拍著他們的肩膀，請求他們簽名。一位中年婦女甚至沖上前，抱住維夫斯，一邊親吻他的臉頰，一邊不停道謝。